李渊是为了老同学的婚礼来到上海的，他住在金茂君悦酒店的高高楼上，远远望着落地窗外的璀璨夜色，脑海里想起了小时候的天。

小时候，李渊总喜欢在空旷的街道上抬头看天，看那些残阳似火，看那些云卷云舒。他觉得未来就是远方的那片天，时光就是一路向后的风景。如果自己可以画一张未来的画面，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会站在高高的楼上看风景，看那些芸芸众生在自己的脚下庸庸碌碌，看心仪的女孩儿在路的中心抬头仰望自己。他想，他要把她从路上拉到自己身边，然后和她一起看世人的表演。

想到心仪的女生，白苏那张笑脸就不自觉地浮现到了他的心头，他的心思马上又转化成了带着痛感的遗憾。那好像是宿命里的伤，时间抹不去也治不好。

白苏是李渊的高中同学，她是个很普通的女生，眼睛不大不小、个子不高不矮、头发不长不短、身材不胖不瘦、学习不好不坏。她的存在就好像是为女生们设定的一条平均线，她之上的便是些稍微俏丽一些的女孩，她之下的便是有点难看的奇怪女生，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条男生、女生、老师都看不到的线。但是李渊可以看到，因为她是他的同桌。

白苏和李渊成为同桌，因为李渊是个特别调皮的男生，白苏是一个特别安静又不漂亮的女生。老师认为这样一对组合，闹不起来也早恋不下去，是最适合坐到一起的。

事实证明他们的组合也很合适，虽然坐在一起，但是两个人还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。白苏上课时一定会认真听讲，做功课也是一丝不苟从不抄袭。下课时也只是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说几句话，不然就是趴在课桌上补觉。李渊和白苏正好相反，他上课时很少听讲，不是打瞌睡就是对着美女发呆。下课时一溜烟就没了身影，满操场最热闹的地方一定找得到他身影。他从来不写作业，不是抄袭白苏的，就是求别的女生帮他抄。可是一到考试，李渊总拿 ，白苏却总是不好不坏的成绩。好像白苏的课都听到了李渊的脑袋里。

高二的时候，李渊迷恋上了海子的诗歌，所以一上自习他便开始对着班上的几朵小花写情诗。每次，他都是求白苏帮他送给那些女生。

有一次，朋友问他：“李渊，你到底喜欢哪个，怎么班上的每朵小花都收过你的情诗，你太不专一了。”他说：“宝玉能喜欢很多个，我怎么就不能，每朵小花我都喜欢，都心疼。”

后来，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“假宝玉”，他也无所谓。

有几朵小花也喜欢李渊，因为他长得帅气、学习好又有点儿“痞气”和“风流”，自然有些女生对他垂目。偶尔他也能收到个把张回信，也都是白苏转给他的。

有一天，他跟白苏说：“下回再有人求你帮转交信，你就直接帮我拒绝了。”

“那不行，送一封信还有一块巧克力呢。你要是给我两块，我就帮你拒绝一封。”白苏说。

第二天，李渊拿给白苏一盒巧克力，说：“白苏，你记帐吧，等这盒巧克力用完了，你再和我说。”

白苏把巧克力放进课桌里，说：“你真奇怪，也不想和她们处对象，为什么还给她们写情诗。你这是不负责任，把人家感情勾起来自己却跑了。”

“你懂什么，诗人要的就是感觉，得不到的感觉才能作出诗。”李渊说。

白苏想了想没有讲话，又开始认真做起作业了。

后来李渊还是会收到不少情书，但是却都不是白苏转交给他的。一次体育课，白渊听到一个女生拿着一封信到白苏面前说：“我给你五块巧克力还不行吗？”白苏说：“不行。”那一刻，白渊觉得白苏有点儿酷。

有一天晚上，白苏突然打电话给李渊，她说：“李渊，你帮我讲讲数学题，我实在不会。”

“我睡着了。”李渊说。

“你到底讲不讲？”白苏很蛮横地说。

“讲。”李渊不情愿地说。

李渊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给白苏补功课，后来他想到了一个理由：“谁让我这么怜香惜玉。”可是，一想到“怜香惜玉”这个词要用到白苏身上，李渊瞬间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后来，白苏总打电话问李渊功课给，李渊每次都是不情愿地把所有问题都给白苏讲个通透。渐渐地，李渊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懂所有的功课，因为他有责任给白苏讲明白。

高二 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一出来，大家都跌破了眼镜。李渊竟然考了全年级 ，而且成绩 了第二名。所有人都不清楚这个捣蛋的学生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么多功课。可是，没人注意白苏也考进了班里的前五名。

放寒假的时候，白苏给李渊打电话，她说：“李渊，我请你去吃肯德基吧。这学期我成绩这么好，都要感谢你。”

“你省省钱吧，拜你所赐，我成绩好得自己都忍不了了。”李渊说。

“那你就是不去了？”白苏问。

“去吧，吃麦当劳，我请你。”李渊说。

李渊和白苏一起吃麦当劳的时候，他心里想：为什么我要和白苏一起吃麦当劳？那么多漂亮女生想请我吃饭，我都拒绝了。怎么偏偏大冷的天要请白苏吃麦当劳。

“你以后相当诗人吗？”白苏问。

“没有，我相当个自由自在的人，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。”李渊说。

“那是什么理想，我不明白。”白苏说。

“就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， 是站在高高的地方看天，感觉某片天属于自己。或者，站在高高的地方看人，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是有距离的。”李渊说。

“这还不容易，我一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白苏笑嘻嘻地说。

后来，白苏带李渊去了一个商场的楼顶，那里可以吹凛冽的寒风，望天上冷冰冰的白云，看街上缩着脖子的路人。也是那天开始，李渊发现自己是恐高的。

李渊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世界保持距离的地方了，但是当他低头看世界时，他发现眼皮底下的世界都在旋转。没办法，他只能抬头看天。

白苏很开心地走到大楼的旁，转身对他说：“李渊，我终于找到一个比你厉害的地方了，那就是我不怕高。”

“麻烦你别站在楼旁边和我说话，不然看着你都会晕。”李渊说。

白苏一蹦一跳地走到李渊身边，说：“知道吗？其实我特别怕抬头，看着高高的天和高高的楼我就会头晕，我觉得头顶上的那些高度离我太远，我永远也够不到。我喜欢低头看路，脚踏实地的走路，那样子心里踏实。所以这辈子，我注定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。

努力学习，争取考上好大学，让我那早早当了寡妇的妈过上好日子，这些就是我人生的全部目标了。

可是你不一样，看着你好像明白什么是上天的宠儿，对你我只有羡慕妒嫉恨。你和那些长得漂亮学习又好的女生一样，让人又喜欢又讨厌。但是现在，我觉得你也挺可怜，因为你这辈子只能往上看，往上走，往上飞，因为你一低头就会吓死，挺有意思。”

“你这什么狗屁理论？”李渊说，说完之后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平凡到可怜，可怜得又有点儿可爱。

“好了，走吧。我们还是去脚踏实地的地方看天吧。”白苏说。

那天，他们就这么匆忙地过去了，寒假结束前白苏没再打电话给李渊，他们也没有再见面。

新学期开学后，他们还是一对沉默的同桌。只是，上课的时候李渊总溜号看白苏，他发现这个女孩儿好像越品越有味道。

终于有一天，他在自习课上按捺不住了情绪，写了一张纸条给白苏。

纸条上这样写着：

白苏，

你和“白流苏”只差一个字，

生命却仿佛差了几场流年。

若我可写你，

也愿用一支笔为你倾一座城，

比香港大很多的城。

白苏看到纸条后没有反应，顺手把它塞进了书桌，然后继续写作业。

一周过去了，李渊看到白苏还和往常一样学习、上课，他有点儿着急。李渊一直以为白苏是喜欢自己的，不然她不会总帮着自己，而且还总打电话问自己功课。青春期的少年就是这样，把一切琐碎的生活都可以联想成和爱恋有关的情节，李渊更是如此。他以为只要自己的橄榄枝一伸，她便会满心欢喜地双手捧过。可是，一切都和他预期不同，她完全视情诗于无物。

后来，李渊认为白苏太笨，根本没读明白自己的诗。他想：也许她根本没读过张爱玲，更别提什么《倾城之恋》。白苏是个连功课都应付不过来的女生，怎么可能读课外书。

他送给白苏一本《倾城之恋》，她收下了，过了很久她还是没有什么音信。

自习的时候，李渊问她：“我送你的书看了吗？”

白苏说：“没有。”

李渊又给了她一张纸条，上面写：“回眸时，你占据了我全部视线。”

他想，这回傻子都可以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。

可是，白苏读过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，继续把纸条放到了书桌里。

期中考试的时候，李渊成绩突然落到第十名，白苏的名次还是一样的班里居中。后来，大家都知道李渊成绩下滑因为喜欢上了白苏。只有白苏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一样。

后半学期开始后，李渊又每晚接到白苏的请教电话，他为了可以教白苏，又不得不好好学习。

“你当我女朋友吧。”一天，李渊突然在白苏挂下电话前说。

然后，他听到电话那头的忙音，原来白苏挂上了电话。

李渊喜欢上白苏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，不久他们的同桌生涯就结束了。李渊坐到了一个不爱讲话的男同学旁边，白苏坐在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女生旁边。可是，李渊还是喜欢白苏，白苏还是一脸不知道、无所谓的表情。

他们虽然分开坐了，可是白苏还是要给李渊打电话问他问题，李渊除了解答问题也不再说喜欢白苏的话了。他害怕白苏被自己吓跑，他喜欢自己和她仅有的这点儿联系。

高中剩下的日子就在李渊追着白苏的目光中度过了，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李渊喜欢过白苏这件事情。

考大学的前一天晚上，李渊主动打电话给白苏，他说：“白苏，我想和你上一所大学。我研究过了，高考的时候，数学、化学和生物，你写我的名字，我写你的名字，这样我们考试总分就差不多一样，我就可以在大学时候追到你了。我是认真的，我想每天和你一起吃饭、上自习，毕业时候把你娶回家。”

白苏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：“李渊，你是天上的鸟，我是地上的草，我们不合适。我永远到不了你的高度，因为我离不开土地。等以后你飞得更高，走得更远时你会看到更多合适你的鸟，那些鸟才是你未来的伴儿。”

李渊心里很疼，他说：“什么狗屁理论，我喜欢你，不管你是鸟还是草，我都要你在我旁边。”

“别再这么说了，我会难受，因为即使是草也会向往着天和天上的鸟。”说完，白苏挂上了电话。

高考的时候，李渊心里想着的都是白苏，所以他把自己学得 的数学交了白卷。即使如此，他还是没有和白苏读到一所大学，因为白苏的高考发挥失常，她考入了一所服装设计院校，和当医生的理想失之交臂。

李渊的父母对儿子的行为很恼火，一气之下给他送到国外读了大学。走的时候白苏约李渊在商场的楼顶见了一面。那天，白苏把一本日记交给了李渊，里面粘着李渊写给她的纸条，还有她很多喜欢李渊的心思。

“李渊，到那边好好学习吧，我就知道你注定要走得很远，飞得很高。”白苏说。

李渊看着白苏厚厚的日记，说：“等我。”

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奔了天涯。

再后来，李渊在美国的麻省理工读了计算机系，可是大三的时候他便申请了退学，回国创业。没有两年，他的公司便随着计算机网络的兴起蓬勃扩张起来，又很快在纳斯达克上了市。

可是，他再没有找到过白苏，因为他回国那年，白苏考到了美国，她的妈妈也没了去向，她从此和所有同学都失去了联系。白苏，成为了李渊心中永远的痛和遗憾。

现在的李渊还是喜欢高处，只是，他从来不靠近落地窗，因为他还是恐高。他只喜欢在高的地方看更高的天空和天边那些遥远的风景、人来人往。

老同学知道他的喜好，所以把他的房间安排在了比婚房还高的地方。李渊在房间里看着远方，心里想：要是能再见白苏一面该多好。

第二天婚礼前，李渊装作无心地问新郎：“白苏来吗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新郎笑嘻嘻地说，“想不到你小子还想着她呢，一直都想不明白她哪儿好。”

李渊尴尬地摇摇头说：“瞎说什么呢。”

婚礼开始前，李渊东找西看，根本没发现一张像白苏的脸，他知道白苏不会再出现了。

当婚礼进行曲开始时，李渊的心里彻底放弃了，他安静地坐到 排，准备好了今晚把自己灌醉，然后彻底忘记白苏这个名字。

当漂亮的新娘随着婚礼进行曲出来时，李渊惊呆了。在新娘的旁边，李渊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。她那张脸一点儿没有改变，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不可被忽视的魅力。

李渊看着她，在台下高兴地大笑了起来，笑得流出了眼泪。现在，李渊知道为什么喜欢白苏了，因为她身上有种温柔又冷静的美。

婚礼结束后，李渊问白苏：“为什么你去了美国？”

“为了找你。后来听说你回来了，我就留在那里学了婚纱设计。”她说。

“为什么学这么奇怪的专业？”

“因为我画画好，而且我只能考上这个专业。我想我找不到你，可以先把自己变成一只鸟，也许哪天就可以在天上遇见你了。”

“你不怕我找了其他的鸟？”

“怕，所以我刚会飞就回来找你了。”她说。

“白苏，你能嫁给我吗？”李渊问。

“不能，因为我们之间还差一场未曾谋面的初恋。”白苏说。

一场青春，几波几折，若是有缘，自会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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